《爱的迫降》:关于女主角不吃「打过照面」动物的分析

来源:互联网 阅读:0 2020-02-20 11:56:45

在韩国和中国同样掀起热议的韩剧《爱的迫降》,叙述了韩国财团千金因滑翔伞事故误入朝鲜,邂逅朝鲜军官进而相识相恋的故事,揪心的爱情桥段与南北韩文化差异的呈现,成为吸引观众目光的焦点。

然而「职业病」相当严重的我,观剧时发现的「彩蛋」,却是女主角拒吃曾和她对视过的小猪那段情节。因为在短短几分钟的剧情内,竟然出现了许多可以延伸探讨动物伦理争议的对话。

如果说男主角到了朝鲜之后,教女主角冬天发车之前要先敲敲引擎盖,以免有躲在里面取暖的小动物来不及逃出去,是直接了当地「置入性行销」爱护街猫守则,那么原本无肉不欢的女主角在(以为可以)离开朝鲜前,因为没办法吃「打过照面」的动物,而毅然拒绝大啖烤乳猪,两造情境对比下,后者可说更为曲折、有更多可以思辨的空间。


《爱的迫降》:关于女主角不吃「打过照面」动物的分析

不吃猪,改吃鱼?

剧情呈现女主角随着众士兵们到达野餐地点时,意外地发现「主菜」是一路上同行的小猪。朝鲜士兵解释,因为冷藏食物不便,所以才在郊游时牵着猪出门,以便整只烤来吃。这解释显然无法说服女主角:「我已经和它对视好几次了,怎么吃得下去?」她的大惊失色引来的反应则是,「之前不是一日三餐都说要吃肉,为什么突然装善良?那要吃什么?」尽管如此,众人还是尊重了女主角的选择:镜头一转,女主角含笑看着士兵们欢乐地在河里捕鱼。不吃猪,改吃鱼。

这段情节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,是因为同时涉及了好几个复杂的动物伦理议题。首先,女主角「见其生,不忍见其死;闻其声,不忍食其肉」,却被质疑是装善良,正说明了长期以来这种「君子远庖厨」的态度确实很常被诟病为伪善。而她强调和小猪「对视了好几次」,所以吃不下去,不但凸显了「动物的眼神」在唤起人类共感上的重要性,也印证了我们特别容易偏心「有脸的动物」。因为选择不吃小猪的下一刻,我们不就看到成为替代方案的,正是不会和人对视、「没有脸」的鱼?

《爱的迫降》:关于女主角不吃「打过照面」动物的分析

女主角的不忍,终究只是伪善吗?这虽然不是剧情的重点,但如果我们硬是「戴上动保的眼镜」如此提问,得到的答案,大概也会是言人人殊。毕竟「独独不忍心吃小猪,却不觉得活生生的鱼是生命」这样的印象,很容易让人觉得,女主角确实有着「双重标准」。

但在我看来,双重标准并不尽然等于伪善。至少,随着女主角诚实无比地披露自己的心情,我们的思考将能触及更多关于伦理决定的艰难与复杂。

先谈她不忍忽视的、待宰动物的眼神。德国思想家阿多诺(Theodor Ardono)便曾指出,如果受伤动物的眼神望向了人,人却以「毕竟它只是只动物」,来抵抗这种眼光对自己造成的冲击,杀戮,就有可能发生。换句话说,动物受苦或求助的眼光,其实是相当具有「穿透力」、会打动人的。

也因此,如果拒绝「对看」,不想被这样的眼神困扰,就有可能进一步让更多残酷的行为被合理化,例如认为「非我族类」,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杀害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女主角不忍见与她对视过的小猪被宰杀,就显得分外有意义了。当然从动物权的角度,或是从素食者的立场来看,我们大可以说她「为德不卒」。但至少她不曾否定动物的眼神,而且被这样的「对看」唤起了温柔的慈悲心。

《爱的迫降》:关于女主角不吃「打过照面」动物的分析


不吃「打过照面」的动物?

而不吃「打过照面」的动物,又是另一个值得从动物伦理角度来探讨的问题。能够与女主角对看的小猪,显然是有「脸」的,但在人类的眼中,却并非所有的动物都有脸。那么,难道被当成没有脸的动物,就无所谓「打过照面」的问题,也就理当被人吃吗?

必须厘清的是,这里说的「脸」,并不是外表、生理上的结构,而是哲学家列维纳斯(Emmanuel Levinas)所定义的「脸」。列维纳斯认为,人与人的伦理关系往往建立在脸。透过脸,他者以他的脆弱,向我们发出了某个要求,召唤着我们做出伦理的回应。

以生活化的例子来说,我们不妨试想,如果在路边遇到兜售玉兰花的小贩但却决定不买时,是不是往往就会回避看着对方的脸?显然,他者的脸,是会发出召唤的。列维纳斯的「脸」,指的就是这种要求我们建立伦理责任、希望我们能给予回应的,一种面貌。

但是当列维纳斯被问到「动物有没有脸?」时,他的回答却是,我们不能完全否定动物有脸,譬如狗就有脸,可是谈论脸与伦理的问题时,重点还是应该放在人身上。要界定动物的话,应该是依照其他的特色,譬如像生命力、求生本能之类的,因为动物的脸不像人那么「纯粹」。

甚至,他在访谈中还说,「我不知道蛇有没有面貌,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这需要更明确的分析」。显然,对哲学家而言,狗和蛇这两个物种是有差别的:狗有「脸」、蛇未必有「脸」。倘若如此,那么对女主角来说,猪有「脸」,鱼却似乎没有,是否也就不足为怪,反而可说是反映了多数人的看法与态度?

《爱的迫降》:关于女主角不吃「打过照面」动物的分析

其实,美国影集《老友记》(Friends)里也曾有类似的桥段:六位主角之一的菲比是素食者(但并非纯素者),某一集里她拒绝服务于餐厅的双胞胎姐妹递到面前的食物时说,「你忘了吗,我不吃有脸的。」不吃有脸的动物,乍听之下很奇怪,但却呈现了一个事实——我们一旦觉得动物有脸,就比较容易和它们产生共感,也就比较不忍伤害。至于那些我们想像中有着类似人类表情的动物,例如猫狗,也就更容易让我们产生「差别心」、特别去怜悯与爱护。

这对鱼,当然不公平。明明也是生命,但英文甚至有「鱼素」(pescetarian)这个词,中文也有「海鲜素」的说法。

吃鱼竟然可以当成是吃素?难怪我们在卡通《马达加斯加》(Madagascar)里会看到,一度兽性大发、想吃斑马等其他朋友的爱力狮,「戒肉」的方式就是学吃鱼,仿佛鱼不是动物,而是食物(在这部动画中,要被吃的鱼不但没有表情,还很快就在砧板上变化为生鱼片)。

就「众生平等」的概念而言,这的确说不过去。但务实地看待现况的话,我们会发现,许多人确实被根深蒂固的观念所影响,认为动物的智力是如线性排列般,从鱼类,到两生类、爬虫类,再到鸟类、哺乳类、灵长类、人类,由低到高渐次发展。而动物的智力又影响了和人类的亲疏远近关系,于是越是高智力的动物,人类也才越倾向于回应。换句话说,这种「哺乳动物中心主义」(mammalism)下的「差别心」,恐怕长期以来是「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」。

《爱的迫降》:关于女主角不吃「打过照面」动物的分析

先察觉,才有在乎、回应的可能

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把差别心无限上纲。相反的,觉察到差别心的存在,才有可能去面对自己在伦理实践上的矛盾与不一致,从而去思考,如果现阶段还没办法超越自己的差别心,那么,就没有我们能够为这些(目前)没有「脸」的动物做的事了吗?

一旦开始这样的自我质疑,就会发现可以做的事情很多。以鱼来说,不管是拒绝如「阴阳活鱼」之类的残酷料理,或是支持动保团体所倡议的拒买「活体弓鱼」,都是身为消费者很容易做到的事情。此外,还可以主动关心如何实践「永续海鲜」、避免食用会枯竭海洋资源的海产,比如购买食物链底层的海鲜、认识渔捞方式,并且不买使用非永续渔法的渔获,都是透过累积相关知识就可以落实的原则。

更积极的作法,则是扩大我们愿意回应的动物的范围,不再局限于哺乳类或脊椎动物。即使无法一步到位成为纯素主义者,在动物伦理的路途上,依然不会没有任何可做的事。至少,觉察自己「为什么看不到某些动物的脸」,就有可能是未来愿意对更多生命做出伦理回应的起点。

以和鱼同样被归为没有「脸」的虾子来说,大概只有在诸如《鲨鱼黑帮》(Shark Tale)这样的动画里,我们才会看见虾子的「脸」——为了博取鲨鱼的同情,虾子瞪大了眼睛、挥动着手一般的螯足,甚至连触须也可怜兮兮地下垂,果真就逃过一劫,乞求到鲨鱼的不杀之恩——但那毕竟只是动画。

《爱的迫降》:关于女主角不吃「打过照面」动物的分析

一般来说,作为节肢动物,虾子甚至比鱼更难让人产生共感。但当我在课堂上提及「海鲜素」一词的矛盾之后,有学生在课后的心得报告中,反思了喜欢钓虾的自己为何对于虾的死亡无感:


如果要在现场吃虾,洗完虾,就要拿竹签贯穿虾子,在一大片盐盘上滚动,再直接拿去烤。第一次弄的时候,觉得怕怕的,因为虾子的脚会一直动,穿竹签的时候会动,身上抹了一堆盐之后还在动,甚至在烤的时候继续动。而且把虾子在盐盘上滚动时,看着它们的脚在那边乱动乱折,会有一种自己骨折的错觉。一开始对于杀生,多少会有罪恶感,但也许因为虾看不到血,而且是节肢动物,那种罪恶感比较容易淡化,不易持续。


曾经有机会出现的共感(骨折的错觉)与罪恶感,因虾子失去生命的过程不见「血」,而慢慢消失了。学生显然发现了自己的「无感」之所以产生的关键,而这样的知觉,已经和单纯的无感不再相同,距离未来更友善地对待更多动物,也又前进了一小步。

觉察,是在乎的开始,也是个人伦理行动的起点,我如此乐观地相信着。


推荐阅读:叶紫